宝玉背手在阳台上俯视了一会儿夜色，见城中陆陆续续灯火通明，转头问向茗烟，“颦儿他们吃饱了么？”
“刚才李贵回来禀报，还未曾，林姑娘许久不见林叔父和几个同门师弟了，自然多聊了一会儿，李贵在门外侯着，说林姑娘与往日的优雅娴静竟不相同，遇到了熟人十分健谈，小的们都不敢相信那是曾经那个养尊处优的林姑娘。”
“同门师弟？”
“是，林姑娘初到苏州时曾跟林叔父去私塾进学过一段时日。”
“林姑娘年长他们几岁，所以几个师弟都叫她颦儿姐。”
是了，他想起来了，她初来苏州那会儿，正值西平王有叛变之嫌，他和王爷一直驻守在宫里，以防政变，故而忙了些，也不记得她曾和这几个学子一同上过几日学。
恰巧，也就疏于防范那个赵宣。
他拧了拧眉心，朝着楼下走去。
***
几个官员一边骂一边走下阁楼，在经过二楼雅间时，暼眼瞧见从净房走出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
“大人，您看……那女子……像不像那日……”一旁的官员贼眼似的打转。
蒋惟生摸着短须，想了一会儿，提了提关键词，“蓼伶茶坊？案发现场？沈景弦抱着的那名女子？”
“正是！大人英明！”
“这女子与沈景弦到底是何关系？”
“大人等一等不就知道了？”几人眯着鼠目。
宝玉从阁楼上下来，楼道空无一人，李贵见宝玉过来，拱手道，“二爷。”
刚好黛玉等人也从雅间走了出来，她欢喜道，“二爷，你方才去哪里了，我问李贵，他说你有公务要办，我们都吃饱了，您要不再吃点？”
他摇了摇头，“夜深了，我来接你回去。”
顾不得她面上的不自然，一把轻轻拉过她的小手往前走。
身后的几个学子只当做没看到，含羞带笑地垂下了头。
刚出了酒楼，几个人在街上浩浩荡荡地走着，茗烟转头向人群后的林望易说道，“林叔父，二爷说了，这里离客栈就隔了一条街，走一会儿就到了，还请叔父移步走一走，就当做是饭后消食了。”
林望易觉得他这准侄女婿太客气了，这原是小事，又是请客吃饭又是安排住宿的，他正想散散步消食，故点头道，“甚好，我正有此意。”
宝玉拉着黛玉的手走在前头，偶尔在她鬓边说了几句话，这一幕，刚好被站在阁楼上的人看到。
蒋惟生目光阴鸷地望着楼下的一双玉人。
清爽的凉风从平地吹来，黛玉紧了紧身上的衣襟，宝玉从茗烟的手中接过自己的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
赵宣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饶是他上门提过亲了又怎么样，颦儿姐姐到底也没有答应，他这样高调地示好，到底是污了颦儿姐的清誉。
“孔孟曾曰，发乎情，止乎礼，乐而不淫，还望沈公子海涵。”赵宣一袭青衫长袍站出来。
宝玉给黛玉系披风的指尖一紧，抬眸望向赵宣，身后的几个学子和叔父已然走到了前头赏夜景。
他淡然，“你熟读经书，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
黛玉见二人争辩，急忙出面解释，摆了摆手道，“赵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沈公子清清白白，只是我有些冷，故而他借了披风给我。”
“颦儿姐姐，你与沈公子才相识几天，若我没猜错，他不过才来苏州一月余，未曾见你都敢来下聘，可见他居心不良，只看中了你的相貌，并非真的要纳你为妻。”
“你可把他的家世背景都调查清楚了？万一他家中已有美妻妾室呢？他如今丰功伟绩，迟早要回到京城去，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当听到“家中美妻”时，黛玉心中微微一怔。
宝玉察觉到了从她指尖传来的温度，凉如二月冬雪。
“这个自然不用你担心，你作为叔父的弟子，我和颦儿的婚事，到时自然有你的一份喜帖。”他弯唇一笑，紧握着她小手。
黛玉想松开的，奈何他握得太紧了，赵宣说的没错，他们还未成亲，确实不该这般举止亲密。
她脸颊微烫，一时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望着前方不远处正在赏灯的林望易，挣脱道，“叔父在那边，我自己走。”
她聘聘婷婷的从二人身边走过，身后，宝玉抬起一双暗如黑夜的墨瞳，对视着眼前的少年。
***
林望易和几个学子正在边走边赏灯，丝毫未察觉方才身后发生的事情，看着黛玉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过来，细心问道，“丫头？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无奈地抿了抿唇角。
林望易回头望了望宝玉，心下明了，笑道，“小吵怡情，大吵伤身，你又何必庸人自扰之，那些不过是过去的事，你难道要抓住一个人的错处一辈子撒手？再说了，那也不是他的错处，他也是身不由己。”
黛玉原本以为离了宝玉和赵宣，耳旁能清净些，谁能想到叔父又一顿好言相劝。
她揉了揉耳上的穴位，“我明白了，我今后再不提他身前之事，全权当过往云烟，如此，叔父便可心安了罢？”
林望易长“嗯”了一声，语重心长地点了点头。
回到官府驿站，茗烟打点出几间客房，安排了一行人入住。
宝玉站在院子里，一名侍卫来报，“禀大人，方才有民众举报，西后脚街井里发现一具尸体。”
来传话的是一名眼生的侍卫，宝玉未曾多想，便带着人一队人马正要出去。
临走时驿站里只留下了几个侍卫。
月上枝头，黛玉走出门透透气，意外看见院子里坐着一个孤单的背影，银色的月光洒在少年孤独的脸庞上，少年的唇角微微抿着。
黛玉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便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朝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走了过去。
如今科考在际，若是为了这事影响到他的科举之路，那岂不是误了他一辈子？
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赵宣，你在这里傻坐着干什么？”
“颦儿姐姐…我……”赵宣按在石桌上的拳头微微抿紧。
她笑，“我知你是担心我遇人不淑，沈公子他不是坏人，况且你科举在际，实在是不该为我的事情烦心。”
“可我…我实在是看不过他对你做出逾越之事，婚姻大事，三媒六聘……三书六礼……他怎么能随意……撩拨你！！”他额间的青筋显露。
她温和道，“他…他有时候确实过分了些…待我好好与他说一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还有两个月就要乡试了，你母亲千盼万盼就等着你能高中，你一定要好好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足以扰乱你的心绪，明白么？”
赵宣站起来，不敢与她平视，“嗯……我知道了……不光是为了我母亲……也为了……为了……”他宽袖下的拳头握得越发紧……
一阵清风又吹拂了过来，吹得黛玉身后凉爽，殊不知，她身后墙头上正蛰伏着几个黑衣人。
赵宣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她，忽而发现从她身后“咻”地射出了一支箭，他一个警醒，一把推开黛玉，二人娘跄着躲过了一箭。
“啊……”黛玉失声，转而看见从墙上飞下几个带刀的黑衣人，噌亮的大刀在月光下发着银色的光泽。
赵宣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单薄的身影望着眼前来者不善的人。
“让开！把身后的人交出来，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杀！”提刀刺客冷厉道。
“快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跑了，兴许能保命！”黛玉含着泪在他身边小声道。
“不！我不走！”赵宣伸出两只手，将她护在身后。
“赵宣……”她欲上前，却只能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给我上！！！”几个黑衣人蜂蛹而上，欲抓住黛玉，赵宣一个反手后推，将她推向更远的身后，自己螳臂当车地去与黑衣人相博。
“赵宣！！！”她痛声惊呼，恍然间终于看到二爷带着救兵回来了！
黑衣人反手劫持住赵宣，将刀抵在他的脖子上，怒吼道，“快放下武器！！”
宝玉冷着眸子，一身气场走近，抬起手里的弓箭。
他薄唇微抿，眼中蕴藏着暗如黑夜的眸光，面上坚定不移地用弓箭瞄准黑衣人。
“沈景弦！！不要！！赵宣会死的！！”
他迟疑了一瞬，只因她急得哭了，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怜爱。
黑衣人低吼了一声，欲先杀而后快，赵宣眼疾手快地用手挡住刀刃，刹那间，宝玉的一只箭已经出鞘，快准狠地插在黑衣人的脑门上。
“啊……！！！”
厮杀惊慌之中，伴随着还有赵宣一声哀痛的低嚎声，赵宣抵在刀刃上的手溅射出一条血液，淋湿了身下的整片草地。
他痛苦地弓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握住受伤的手，身子噗通一声瘫痪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