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人手不够被拉过来的，但靠着他精湛到早就可以独开一面和直接出山的技术，一直在医院里跑来跑去的凉介一边有条不紊地和周遭一起陪着他加班加点的医护人员做着交接，一边却依然不停关注着自己内心那股越来越明显的躁动与不耐烦。

他表面依然是一个火力全开的无情的加班机器和全能准医生，但他发现自己也在不停地加速，那记文件和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不少，像是想要快点把事情做完，好让自己奔赴到另一个更重要的，更站在他那一腔压不住的期待和坚定无比的信心中心的决定中去。

但有什么不知道是直觉还是第六感的感觉依然在他的身体里不停地打着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单纯又悸动的感受了，像是好事将至，一个还相信着圣诞老人的存在的孩子在平安夜一直盯着挂在自己床头的那只袜子的那种心情。

凉介安静地想起了自己在来医院之前的这个难得有闲暇功夫的傍晚，自己所去的那个地方。

他开车开到了那家他已经给拓海买了两束玫瑰花的花店，重新挑选了两束花——一束紫色的郁金香和淡黄的菊花，另一束比先前那两束玫瑰更加灿烂和完整的一大捧玫瑰花，全部都是新鲜采摘下来的，上面依然挂着秋末那还带着不少寒意的轻盈的水珠。

凉介把那束紫黄相间的花放在了副驾驶位上，把那束别说拓海的脸了，他自己的脸都快要埋进去般的玫瑰花放进了后备箱。

他朝着远离城市的浮躁和喧嚣的郊区开了过去，踩着已经沉没了半个太阳的，从金灿灿变成了更加瑰丽和耀眼的玫红色的夕阳光，抱过副驾驶位上的花，走进了这片寂静得只能听见虫鸣和自己的呼吸声的墓园。

凉介给香织墓前的另外两盆摆放着的鲜花加了水，放置了散发着独特香气的檀香，然后把自己手里的花放在了那块墓碑前依然显得有一些空荡荡的位置上。

他看着流淌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的，安静得和自己的内心一样的墓碑上流淌着的玫瑰色的光线，在轻轻吹起了自己那一头因为忙碌而更没有时间去剪，都有些遮住了眼睛的头发和那些也微微摇曳着的花朵的风中双手合十，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是我错过的，并且再也不会有下一次机会的，已经步入天堂，笑着祝福着我的遗憾……凉介望着眼前那片淡淡的黑暗，听着自己内心响起来的声音。

但你也不是我的心魔，也不是我的心结。你是一段躺在我的回忆里，偶尔会发痒发痛的记忆，你更没有绊住我继续往前走，朝着那沉重又不得不去面对的未来继续奔赴着……所以是时候和你说一声我做出的下一个决定了，香织。

一度渴望自由和自主的我，终于有这个机会再一次选择我真正所爱的人……选择像个笨蛋一样并没有深思熟虑地去考虑到底要走哪一步棋和哪一步路才能让我步步为赢，或者是把失误降到最低，反而是把剩下的，那些让我还在犹豫不决和有些不知道怎么跨过障碍的迷茫和纠结全部交给时间，交给我真正的内心，交给我此刻似乎比什么东西都要来得坚决和坚定的信念，也交给我终于能够拥有的自由去爱的权利。

“他是个有趣又令人着迷到不行的人……等我的车队也建立起来，又朝着我暂时的，但也是真正的梦想前进了一步之后，我会把他也带到这里来，再来看你一次的。”

凉介睁开了眼睛，最后望了一眼那些似乎也在朝着自己笑着的花朵就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车里。

那么……是时候再次精准出击一下了吧？用那个家伙最招架不住的浪漫又直球的方式，也是最能证明他自己心意，那个他先前有些逃避着而说的“多给我一些时间”，而此刻却让他恨不得马上给出一个比什么都要来得肯定的回复的问题。

他还没来得及去发动引擎，口袋里的携带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我，父亲……不，今晚没有其他安排。没问题，我现在就赶过来，很快就能到。好，一会儿见。”

凉介礼貌地挂掉了电话，还是抽出了多余的几秒钟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后视镜，看着里面自己那双在四周愈发昏暗的光线里却依然十分明亮的眼睛笑了笑。

决心是定了，只是这里毕竟是得让他不停面对现实的人间，依然不是一个可以让他一直追着自由跑下去的乌托邦……还是先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完后再去当一个估计都会让自家一向开明却严厉的父母都要大跌眼镜的笨蛋吧。

在终于处理完了让他神经紧绷得差点一松开就能睡过去般的工作，连自己身上那件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扒下来的凉介飞速给自己收了个尾，几步就匆匆走出了医院，走向了同样空无一人的，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辆车的停车场。

此刻已经是黎明即将破晓的时刻了。他刚旧着天边刚刚开始泛白的微弱的光线眯了眯眼，往自己的车边赶，视线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辆孤独又乖巧地停在停车场一个角落里的86。

凉介瞬间明白了自己整个焦躁不安的夜晚，心里那股独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带着一身疲惫一下子被吹走了般的轻盈和惊喜，走到了86前微微弯下了腰，刚想伸手去轻轻地敲一敲驾驶位那侧的车窗，却在视野隔着车窗望见了里面的拓海的时候把手停在了空中。

拓海已经败给了困意，像只冬日缩在温暖的壁炉边取暖打盹的小猫一样，朝前趴在方向盘上安静地睡着了。在没有开灯的车内凉介看不清他的神情，因为他的大半张脸都是埋在那条明明一直躺在启介的车里落灰，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他脖子上的围巾里的，但依然能看见他乖巧的睫毛和肩膀，随着他那头似乎也有一些乱了的头发一起跟着他轻柔的呼吸起伏着。

看来86已经修好了……但对他来说车修好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开到赤城山，扑了个空后经过自家那似乎终于开了窍的弟弟的帮助，直接在这个对他来说有些过于陌生和孤单的地方等了自己一整晚吗？

凉介还在那里望着拓海，睡得也不算深，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的拓海也从迷迷糊糊的梦中醒了过来，直直地撞上了就和他隔了一扇薄薄的车窗的凉介那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眼神。

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吓得赶紧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在打开了车门，和室外那瞬间扑了过来的还带着黎明的寒意的空气撞了个满怀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啊……晚上，不对，早上好，凉介先生。”

拓海揉了揉自己依然发着酸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过来找凉介的，而看到这个让自己奔赴了一晚上才见着的人又和一个什么惊喜拉满的盒子一样，以实体出现在自己的车边的时候还是刷地一下红了脸。

“早上好，拓海。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啊，是有什么急得让你宁可在车里睡一整晚，也要等我过来的事情和我说吗？”

凉介笑着问道。

他居然没有觉得我冒冒失失的，或者因为我不请自来而动怒，也没有觉得我睡着了的样子很蠢……真是太好了。

拓海一边轻轻松了一口气，一边偷偷打量了一下刚从医院出来，还披着一身更让他脸红心跳的白大褂的凉介。明明记得他说过还没完全接手自家医院，但怎么已经犯规地穿成这样了……这确定将来来找他看病的人真的不是去看心病和相思病的吗？不过好在今天还是遇见了他，还是一个和昔日又有一些不一样的凉介先生，真是太好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回答凉介的问题，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

“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也不想打扰凉介先生工作……我就是有点，那个啥，想再见你一面，然后总感觉有些话想对你说很久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哎呦喂，我在结巴和啰嗦一些什么，叫你不提前把语言组织好，现在简直和在课上发呆被老师叫起来回答复杂不已的数学题目一样紧张。拓海又想自己去掐自己了。

“是吗？其实我也有不得不对拓海说的话，也刚好想趁这个机会给你一个回复呢。可能我这边更紧急一些吧？说来也好笑，明明先前和你说多给我一些时间的也是我。”

凉介却也开始啰里八嗦起来，让拓海又是一愣。

“哎？凉介先生是有什么……”

“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感觉不太方便说话呢。”凉介对着拓海温柔地笑了笑，就往自己的FC那里走了过去。“跟我来吧，希望你还能开得动车。正好让我看看你新引擎的设定和威力吧。”

“啊，好的……”

拓海想着那束跟着自己也睡了一路，此刻也安静地躺在后排，凉介似乎还没注意到的玫瑰花，一边也钻进了他的车里，跟着凉介一前一后，迎着天边已经迎来了破晓时分，撕开了泛出鱼肚白的云层的第一缕朝霞开了回去。

凉介先生也有不得不立刻和我说的事情？不会是上次那个问题……

拓海压着自己那又快要压不住的强烈的心跳声，看着日出的光线打在凉介的FC那似乎能直接发出光来的车身上，一直紧张又激动地跟着他飞驰着，像是能一直追着这此刻快比日出还要耀眼的身影一直跑下去一样。

凉介开到的目的地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秋名山的山顶，一片刚好可以让两辆车面对面地停下来，还能看到远处更广袤的山脉和沿着视线满满当当铺开来的房屋与人家的绝佳的平坦之地，虽然这个风景对拓海来说也是每天送豆腐必经之路上也有些看腻了的景色罢了。

困惑着自己怎么绕了一大圈，不知道又开掉了多少汽油后反而绕回老家的拓海还是在越来越亮的，已经变得金灿灿的朝霞中把车停在了凉介的FC的对面，看着凉介已经轻巧地一开车门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边熄火边在座位上犹豫了几秒，够到了后排那束小小的玫瑰花，钻了出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日出了呢。”

凉介却把视线先望向了两人身后一览无余的，同样笼罩在金光之中的远方，轻轻地感叹了一声。他还有闲情逸致在车里换了个外套，把那件白大褂换成了一件更高雅的深色开衫，衬得打在他身上的阳光更像是什么T台上的专属打光一样。

“凉介先生平常太忙了吧？我倒是五年来天天看……哦不，除了下雨天，下雪天和阴天。”

拓海给了一个让凉介没忍住又笑出了声的回复，一边也是把自己的视线挪到了今天这片确实好像要比以往的还要来得灿烂和明亮的日出之中。真是奇怪，明明都是秋末了，今天的阳光居然灿烂得和最纯的颜料画出来的一样。

“那么，拓海，”凉介把头扭了回来，望着拓海和他怀里那束和他一样小巧又可爱的，还粉粉嫩嫩的玫瑰花。“你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呢？”

他已经隐约感应到了一些什么，但依然摆出了一副成熟稳重的大人模样，努力压制着自己内心满满当当的欣喜和满足感。

完了，我要先开口吗……不不不，勇敢点，拓海，这不就是你连今日份的豆腐都翘掉了，抱着又要被老爹臭骂一顿的风险，也要奔赴过来的真正目的吧！快说啊，你真正的答复和心声，深怕晚一秒都会传不过去的，直直地冲着这个人的心意……

拓海又开始在那束玫瑰花上物理施压，感觉那些根茎上似乎没完全剪干净的刺都有一些透过包装纸压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给他留下了一阵微微发着痛的触感。

“凉介先生，我……”他咬了咬牙，用力吸了一口还带着玫瑰花香的空气，些许地稳了稳自己那又撞得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心跳声，勇敢地迎上了凉介耐心又温柔的注视，抱着玫瑰花往前走了一步。

“我喜欢你，凉介先生！”

他直直地朝着凉介鞠了个躬，把那束玫瑰双手举着，像是递情书一样递到了凉介的面前，结果在这八个简单又直接地又让他瞬间满脸通红的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顺着盯住了自己的鞋尖。

说出来了，我做到了！但是只说了这几个字后就羞耻地不敢看他了，更不敢看凉介先生会做出什么反应和什么样的表情……

“我喜欢你，喜欢到不受控制，喜欢到我最近都没有心思去做别的事情了，只想着我家的车修好了以后能够快一点赶过来见你一面，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啊，我没有任何要给你造成任何困扰或者麻烦的意思，你也不用给我一个回复，我就是……我就只想和你说这个……”

拓海那一鼓作气憋出来的声音莫名到了最后又开始和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低沉了下去，但他感觉比起紧张，自己更是激动得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了。

原来那天，在那家家庭餐厅里，直直地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的茂木是这种心情……真的是一件比第一次摸方向盘还要花勇气和脑子的事情啊，告白。

他还没来得及在凉介那阵短暂的沉默中去继续转一转又和死机了一般的脑子，想想自己还有没有漏掉什么在刚刚开过来的那段漫长又安静的路途中趁机在依然有些发烫和发乱的脑子里勉强组织了起来的话，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感受这种感觉是不是也有点接近于夏树和自己说的“释怀”，凉介的手指就碰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那依然紧紧捏着那束玫瑰花的，已经开始出汗和发抖的手。

拓海随着那阵轻柔的触感，有些错愕地抬起了自己的视线，迎上了凉介那微微低下头来的注视。

“拓海，”他听见凉介对自己说，“如果我可以给你一个回应呢？”

拓海没说话，只是有些发愣地看着凉介那双干净如湖畔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什么类型的回应？”他动了动嘴唇发问道。

“对于你刚刚对我所说的那番话的全部，还有对于我上次给你提的那个可能有些无理的要求，让你多给我一些时间的，更是对于你全部传给我的，让我更坚定了自己做出的决定的心意的回应。”

凉介笑着抬起了一只手，探到了拓海那差点把他手都烫到了的耳边，轻柔又认真地抚上了他一侧的脸。

“依赖和信任更是相互的，拓海。我也喜欢你，应该和你的程度也差不多。启介也说我最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了。”

轰的一声，拓海这次听到的是自己身体里每一个马达和开关全部因为过热而发出的报废的声音。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我是不是做梦还没醒，还是我被什么不得了的大师给催眠了，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幻听一样的东西？

“我做不了错误的决定，我也回答不了不确定的问题，但这束缚了我二十多年的原则，在你身上不适用，因为在你身上我能看到自由，我能看到希望，我更能看到勇气，能让我直视自己最渴望的东西的力量。我从未有一刻如此坚定地确信着这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更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困境，因为我觉得和你一起，那些现实又让昔日的我被绊住了脚步的东西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凉介更用力地握住了拓海的手，依然是如此轻柔和坚定的力量，把自己手上也越来越烫的温度一并传了过去。

“我喜欢你，拓海，这也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我最认真的答复和心意。”

拓海相信自己一定露出了这十八年来他能露出来过的最不受控制和最蠢的表情，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合不上自己的嘴唇了，还带着山顶上独特的落叶与树木的气味的秋风灌了他一嘴，但留下的居然全是该死的甜味。

凉介轻轻松开了自己的手，由着拓海又变成了一尊好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雕像，一边走到了自己的FC的后备箱那里，伸手够到了那一束满当得把那整个空间都塞满了的，差点让他手臂都发酸起来的玫瑰花。

他迎着已经饱满到刺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般的曙光，踩着两人面前那段同样也铺满了一地碎金一样的亮堂堂的路，再次走到了这个不偏不倚站在最光亮处的少年的面前。

从护栏之外又吹过来了一阵同样轻盈的风，把那束玫瑰花的几片花瓣顺着凉介身上的香味一并轻柔地带了过来，有几片还固执地停留在了拓海的头发和那条脖子上的围巾上，衬得他那张脸更红和更饱满了。

拓海有些发懵地吸了一口又灌满了玫瑰香味的空气，看着凉介又像个让他心脏骤停般高雅的骑士一样，抱着那束又大又夸张到瞬间让他手里还紧紧捏着的那束有些可怜和单调了起来的玫瑰花束，在那的确像是比以往他所看过的任何一次日出都要漂亮和梦幻的日出中抬起一只手，又对着自己招了招。

“过来吧，拓海。”他听见凉介对自己说道，而这几个字同样在他的耳边变成了和他那颗已经被前所未有的幸福吞没了，震得都快让他感受不到其他东西的心脏一样的鼓点。

他没有再去管自己眼前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的大片水雾，动了动他那轻得像是一只飞鸟一般的身体，抱着自己手里的花就朝着凉介的方向扑了过去，和那束快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玫瑰一起，稳稳地撞进了凉介的怀里。

“凉介先生……”他贴着凉介的肩膀和那些都快贴到他脸上来的花瓣再次闭上了眼睛，由着自己像是要融化在凉介的怀里一样，除了自己和和自己紧紧贴着的凉介那同样激烈又有力的心跳声之外，其他什么都快感受不到了。

“和我一起做更多事情，朝着每一个有你陪伴的明天继续跑下去吧……拓海。”

凉介也越来越紧地抱住了拓海，由着他更是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身体，这个此刻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存在。

梦境终会苏醒，雾气终会散去，而你带来的温度和力量永远都是最立体和最真实的东西。

接下来的路，一起走下去吧，跟我走下去吧……从这个开端延伸出去的，直达你的内心和更多光亮之处的，更远更广的路。

[雾月之路.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阅读！希望你喜欢我的作品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