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够了，郗执总算松开了手。

等褚溏星推开他、站稳后，正打算训他几句时，他却抢先说了句：

“对不起。”

“是我找人把你骗过来的。”

“谁让你老是一看见我就躲，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此时的郗执，就像个做错事了的孩子一样低垂着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一副态度诚恳的认错模样，再加上语气里的几分委屈感，倒是让褚老师又不忍心骂他了。

她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不再用“您”，而是用“你”的呢？

褚溏星有些后悔，她应该早一些注意到郗执对她的称呼变化。

质的改变，往往都是从这些微乎其微的量变开始的。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才说了句：“郗执，我给你讲个故事。”

郗执记得，这是她上次在电梯里就打算给他说的那个故事，只是当时没来得及讲。

他有预感，绝对不是什么好故事。

但她此刻是铁了心的要讲给他听。

她缓缓开口道：“我有一个朋友。”

啊，万能的“我有一个朋友”系列。

怕郗执误会，褚老师特地强调了一下：“不是我本人，真是我的一个朋友，真人真事。”

“那一年，她刚从一所师范学校毕业，进入了一所高中当老师。”褚溏星怕他听不明白，还顺便解释了一下21世纪的“高中”是什么，“就是一种学校，里边的学生年纪大多都集中在十五六岁、十七八岁，一群正值青春的青少年们。”

郗执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我已经22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褚溏星瞥了他一眼后，又接着讲起了故事，“也正是在那一年，22岁的她，在那所学校认识了一个17岁的男生。那个17岁的男生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

听到这里，他又没忍住出声打断：“我不是17，我是22，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是吗？可今天这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干得出来的。”褚溏星毫不留情地驳回他的发言，并示意他不要打岔，“你先听我讲完，再发表你的言论，谢谢配合。”

他的神色虽然有些小小的不满，但还是听话地地闭上了嘴。

“正好，新来的这个年轻女老师又漂亮又能干。17岁的男生情窦初开，对她一见钟情，非常非常喜欢她。他天天有事没事都会往她的办公室跑，给她买好吃的好喝的，就为了哄她开心。”

“女老师虽然年轻，但她毕竟是成年人，心智还是要成熟不少。当她发现男生的小心思之后，她就果断选择了和他保持距离。渐渐的，男生也发现了她对他非常冷漠，他的热情被浇灭，讨她欢心的耐性也在一天天被磨灭。”

“这位年轻女老师处理事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她干脆申请了出国深造，直接就在国外待了一年多。一年后，她重回工作岗位，等那个男生再次看见这位女老师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开始的那份懵懂情愫——这个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听得一脸面无表情的郗执正要开口来一句“不过如此”的时候，褚溏星却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别急，我还没讲完。”

“这只是这个故事的其中一个结局。”

“在我看来，也是最好的一个结局。”

“第二个结局就不那么美好了——我朋友她虽然也是个成年人，但毕竟很年轻，刚参加工作的她涉世未深，见的人不多，也没有谈过恋爱。”

“所以她终究还是没经受得住这份诱惑，她渐渐被那个17岁男生的热情、耐心、活力，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单纯又浓烈的爱意所打动。但碍于两人的师生身份，他们只能是地下恋。”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两人的地下恋被撞破的时候，所有人都指责起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因为她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啊，那个17岁的男生能有什么错？于是，年轻的女老师不仅名声扫地，还丢了工作，走到哪儿都伴随着异样的眼光，对她指指点点。”

“最后，我朋友她换上了抑郁症，吞下了安眠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静静地等待死亡。”

褚溏星顿了顿，语气里似乎染上了几分讥讽意。

“但是那个17岁的男生呢？这段师生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照样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毕了业、找到了工作，最后娶妻生子，拥有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他也许甚至都已经忘记了，他曾经对一个抱着满腔爱意去爱他的年轻女老师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

这下，郗执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坚定的眸子看向褚溏星：

“我不是他。”

“你也不是她。”

褚溏星却笑了笑，继续示意他别打岔：

“还有最后一个结局，你等我讲完，好不好？”

“自打她和他确定恋爱关系后，年轻的女老师也没忘记要带着男生一起积极向上。他们一个努力工作，一个努力学习。那个17岁的男生很上进很争气，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毕业后就跟她结了婚。”

郗执的神情稍稍有了动容，这听上去似乎是个好结局。

然而，褚老师却来了个猝不及防的转折：

“但是，自打结婚之后，他们的爱情逐渐被现实的生活给磨平了原先的激情。他们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小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男方开始渐渐嫌弃女方的啰嗦和唠叨，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老妈子。时间久了，她也不再有年轻时的漂亮容颜，慢慢变成了自己和丈夫都讨厌的黄脸婆形象。”

“每每发生争执的时候，男方总会想起，这是一段姐弟恋，女方可是比他大了整整五岁。他开始觉得自己娶的不是老婆，而是个老婆婆。久而久之，他变成了一个不爱回家的男人。”

“外面的世界好精彩：那些比他年纪小的女孩子活力四射，年轻漂亮的妹妹总是让他忍不住怦然心动、心向往之，让他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激情。他经受不起诱惑，喜欢上了外边的野花，偶尔会带着没擦干净的口红印回家，不可避免地又和独守空房的老女人大吵一架。”

“终于，当他肆无忌惮地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来向她提出离婚的时候，她的眼泪不再让他感到心疼，只会越看越厌恶。他说，他讨厌她现在的样子。可他却忘了，明明是他自己、是岁月这把杀猪刀、是现实的一地鸡毛，才让她变成了如今让他无比憎恶的模样。”

三个结局都讲完了。

褚溏星虽然面上保持着微笑，但眼里却不带半分笑意。

站在她跟前的郗执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一直缄默不语。

褚溏星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我的那个朋友，她最终是哪一个结局吗？”

“如果让我选，我肯定希望她是第一个结局，那个最好的结局。哪怕是第三个结局，她至少也还有机会，慢慢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可惜，很遗憾，她是第二个结局。花一般的年纪，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就已经结束了。”

这次，两人都沉默着面对面站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样。

直到，她用极其郑重的口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郗执。”

“我之所以要给你讲这个故事：一方面，我希望你能理解，当我在面对这样一段姐弟恋时，我心中的犹豫、惶恐、忐忑和患得患失的心情；”

“另一方面，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思考一下，如果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我们俩，你要如何避免各种悲剧的发生、去书写第四种新的美好结局？”

说完，褚溏星推门而出，弯腰拾起之前掉落在地上的书本后，逐渐远去。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既没拦她，也没再说一句话。

……

距离那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又过去了一段时间。

也许是那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彻底浇灭了郗执对她的兴趣和热情吧，反正，他小子这段时间确实是再也没在褚溏星面前出现过。

褚老师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莫名觉得，心中似乎有一点空落落的。

“你这是单久了，想找男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当边黎听褚溏星形容起自己最近不太高涨的情绪时，她马上就给出了最佳的专业诊断。

“我说小星星，你也别总是把自己全身心地贡献给教育事业，偶尔也得花时间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啊。你这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了，就是得赶紧抓住机会试一试！”

说完，边黎又扯出了褚溏星的那个便宜未婚夫：“哦对，米勒老师今天正在办理出院手续。话说，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对此，褚溏星几乎是秒答：“不来电。”

岂止是不来电？

完全是处于一种应付敷衍模式。

如果不是看在他先前情绪不稳定的份上，她早就跟他说清楚了。

再加上褚老师一想到安格尔曼·米勒喜欢的人可是原来的“褚溏星”，她就更没兴趣了。

“正好，你提醒我了。”褚溏星翻了一下她和安格尔曼·米勒的聊天记录，找到了他的病房号，“那我就趁他今天出院跟他说清楚，解除订婚关系。”

“太好了！小星星，加油！”听褚溏星作出这个决定后，边黎非常欣慰，甚至还给她画起了未来的美好蓝图，“单身贵族俱乐部的大门为你敞开着，等春假一放，姐就带你出去嗨！”

等褚溏星走到安格尔曼·米勒的病房门前时，她还有一丝小紧张。

毕竟，她马上就要扮演一个渣女的角色了。

再次捋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后，她正准备推门而入时，却隔着门板听见了里边传出一阵不可描述的声音。

一道熟悉的女声入耳：“嗯……米勒……你好棒……”

她一边叫着“米勒”，一边娇喘阵阵。

褚溏星几乎立刻就可以肯定，这声音绝对是娜塔娅·佩里叫出来的。

就算隔着门板，光听这引人遐想的声音，就可以想象里面的场景有多么香艳和刺激。

呵。

她还以为自己今天会被打上“渣女”的标签来着。

没想到，一顶绿帽率先稳稳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褚老师毕竟是有着良好心理素质的人。

她也没有听别人做这档子事儿的怪癖。

一脸淡定的褚溏星先是悄悄地走开，随即直奔校医院的监控室。

等她拉着边黎一起调出了安格尔曼·米勒那间病房的监控视频后，看着那无比清晰的监控画面，边黎第一个没忍住破口大骂：

“我靠！死渣男给老娘滚啊！”

“我边黎竟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亏老娘还以为他是个安安分分的老实人来着！”

“太气了，这个死渣男居然敢绿你？老娘现在就去把他另一条腿也给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