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宛听到这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他有点恼怒，通红的眼睛瞪着纪潇，手紧紧握成拳头，身体整个绷住。

纪潇怎么能这样侮辱人？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吗？

一堆反驳的话涌到嘴边，他想一条条说出口去怼纪潇。

可鼓足勇气抬头，却对上那双嘲讽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像小丑。

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总裁，他只是身份卑微艰难求生的底层人，在对方眼里可以随手捏起的小蚂蚁，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换来认真的回应，只会得到不屑。

……纪潇很准确地捏住了他的痛处。

医生早就跟他讲过，妈妈的病情很差，很快就会恶化，但预估的治疗费用是天价，他打工一辈子也挣不到那么多钱。

如果能救妈妈的命，那么清高，身体……他逼不得已或许真的会舍弃。

林宛堵在嘴边的话也半天都没能憋出一句。

一番沉默过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紧紧绷着的身体忽然一松，泄气一般，认命地服输。

“你说得对。”

“清高救不了我妈的命。”

“我签。”

林宛慢吞吞地提起笔，在一式两份的合同上，艰难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仿佛两个字有千钧重。

签下这两个字，就代表他放下了无谓的坚持和清高，选择出卖一样东西，去换另一样东西。

但是换取的东西很重要，所以他心甘情愿。

纪潇一边将合同拿回来，唰唰几笔签完大名，一边在心里琢磨林宛的脸色。

“系统，我是不是演得用力过猛了？林宛怎么脸色那么差？”

011摇头：“没有啊，我觉得很好！还没有顾亦寒过分呢！”

尽管如此，纪潇心情略微沉重，他决定精进演技，将纪潇的毒舌和刻薄拿捏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分寸上。

他不能做一个渣滓一样的家伙，否则和顾亦寒有什么区别？

纪潇将其中一份合同抛给林宛，看着林宛仔细而郑重地收在自己的随身小包里，有种大功告成之感。

他大发善心赏了秘书一天假期，顺便许诺三倍加班工资，秘书差点忘记表情管理，走得欢天喜地。

秘书离开后，包厢只剩两人。

空间空旷而幽静，甚至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林宛不由紧张地关注着着纪潇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搞什么折磨人的花招。

但纪潇只是在假装看手机，实际和系统交流接下来的行动。

纪潇：“011，帮我看下，按照现在的进度，接下来该发生什么事了？”

011：“嗯……林宛会被房东敲诈，因为没钱支付而被赶出房子，然后被顾亦寒捡走带回他家里去。”

纪潇一震：“带回他家里去干什么？”

011：“墙纸爱呗，他还没攻略下林宛呢，必然要加把劲。”

纪潇：“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对林宛做那种事！”

顾亦寒虽然当着其他人的面被迫开除林宛，但按照他的偏执又不肯放弃的性格，说不定哪天就又回来骚扰人了。

他一定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当即给司机打了电话，让他来KTV接人，然后带着林宛去了前厅。

不多时，一辆车牌号A8888的纯黑色的S级奔驰缓缓停在他们面前，纪潇示意林宛上车。

等他们在车里坐定，纪潇对林宛说：“报你家地址。”

林宛茫然：“……为什么？”

纪潇不悦：“让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车里的熏香味道蔓延，淡淡的花香沁人，但到林宛这里，却成了不安情绪的催化剂。

纪潇的话里又没留任何置喙的余地，林宛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抓住身下的皮质座椅，掩饰住自己的紧张，对司机报出某个地名。

司机没有多问，默不作声地往那里开去。一路从市中心开到了某个偏远的老城区，最终在某个老旧小区前停下。

林宛带纪潇进去前确认了一句：“你确定要进来吗？”

他家真没什么好看的，又破又空，根本没东西，纪潇不管是一时兴趣要参观还是想探寻他的隐私找乐子，可能都会失望而归。

纪潇挑眉：“当然！”

林宛于是掏出钥匙开门。

生锈的门轴发出“吱嘎”的呻·吟，这栋旧单元楼的小破一居室一览无遗地展示在眼前。

纪潇暗自吸了一口气，看小说里描述林宛的居住环境，他还想过能有多破，现在着实开了眼。

他在心里啐了顾亦寒一回。

然后对林宛说：“给你三十分钟，赶紧收拾东西。”

林宛一惊：“怎么又要收拾东西？”

纪潇琢磨了一下措辞，装作不满意的样子，指指点点。

“你看看这破门，随便来个人一撬就开了，住在这里多不安全？你出了事我不得赔钱？作为你的雇主，我可给你交着五险一金的！”

林宛委屈地咬咬嘴：“那你要我住哪里？太贵的房子我租不起。”

“还能住哪里？作为我的贴身助理，当然住我家。”纪潇说。

林宛愣住，他站在原地，看着纪潇，居然一脸的不可思议和凄惨悲壮。

好像明晃晃写着“欺人太甚”四个大字。

纪潇一怔，问系统：“林宛为什么这反应？他在想什么？”

看了半天戏的011：“可能是在担心你会敲他一大笔房租。”

纪潇：“……”

他不屑地瞥了一眼林宛，开始演：“看什么？住所免费提供，不缺你这点钱。”

林宛依旧站在原地。

“水电也不收费，全天24h热水，房间朝阳，住别墅有公园有草坪有健身房有大型商超，无幼儿园环境安静。”

林宛依旧站在原地。

纪潇：“……”

纪潇决定使出杀手锏：“你想违反合同？”

林宛仿佛被拿捏住了把柄，浑身一抖，立刻转身，一言不发开始整理东西。

他的动作有些仓皇，似乎急于证明自己在好好履行听话义务，生怕再被纪潇说一句违反合同，或者以此为由拒绝支付医药费。

除了几件可怜寒酸的生活用品和被褥以外，林宛根本没有其他的物件，此时收拾倒方便。

他把东西挨个打包装箱，放在门口，准备一起搬。

但每次出来一看，门口的箱子总会自动跑到车上去，林宛见箱子长腿，不由有些迟疑。

纪潇在身后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催促：“动作快点，怎么还要麻烦司机大叔帮你。”

全程坐在车里的司机：“……”

林宛垂眸，加快进度：“知道了。”

纪潇见他差不多快收尾，便打算去找那个林宛的房东谈谈。

这时，一个满身横肉的胖女人闻声从楼上颤巍巍走下来，这片老楼隔音本来就差，搬家的动静不小，她也听得到。

她满头卷，叼着烟：“什么情况？”

纪潇把墨镜拉下一点点来：“你是房东对吧。”

房东横他一眼：“我是，怎么了？这家的租期没到，提前退租可是要扣钱的哈？”

纪潇才不上她的当，对房东说：“我们不退租。”

“但是我们到期不租了。”他鼓捣了一阵手机，把二维码递出去，“加我微信，以后房租钱我付。”

房东扫了他的微信号，添加的时候看到对方微信昵称。

【AAA老纪专业法律咨询代打官司兼职讨债】

加上纪潇还带着半张脸大的墨镜，表情嚣张不可一世，浑身散发着一股社会人气息，看起来相当不好惹。

房东脸白了白，晃着满身肥肉，迅速消失在楼梯口，像老鼠见了猫。

老纪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林宛收拾完后，纪潇已经在车里等着，他犹豫片刻，还是上楼去找了房东。

这间房子的主人是个泼辣、不讲理的女人，总是用一些匪夷所思的借口扣租客的钱，林宛没少被她折磨，但又偏偏说不过人家，百口莫辩，每次只能乖乖从口袋里掏血汗钱。

他十分清楚房东的德性，这次租期没到就违约，肯定又会借题发挥。

他已经预料到不管谈得怎么样，多多少少都要被敲一笔。

林宛算了算手里剩余的钱，然后怀着悲痛的心情，上楼敲开了房东的门。

房东见到是他，烦躁地说：“我知道，不在这里住了是吧？合约到此结束，以后别来烦我了！”

“啊？”林宛懵。

但房东没给他问的机会，“砰”地将他关在门外。

林宛莫名碰了一鼻子灰，带着满脸问号下了楼。

奔驰里，林宛的手机正在“嗡嗡”不停震动，在座椅上蹦得正欢，连带着纪潇的屁股一块共振。

纪潇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拿起来，给它挪远，却瞥到了来电人备注。

顾亦寒？

这小子居然还打来骚扰林宛！

纪潇当即挂断拉黑删除一条龙，将手机扔回原处。

此时，林宛打开车门进来，手机刚好蹦到他面前。

林宛问：“……你为什么动我手机？”

纪潇断然不会说自己拉黑了顾亦寒：“没动，风吹的。”

林宛嘀咕：“真的吗？”

纪潇说：“骗你是小狗。”

既然纪潇都说骗人是小狗了，林宛觉得，他应该没骗自己，于是便放心了。

唯有011洞察一切。它呵了一声，心道变小狗对纪潇来说可是奖赏。

林宛迟疑片刻，还是决定问问纪潇：“你去找过房东吗？”

要不房东怎么知道他退租了呢。

纪潇用一种天方夜谭的眼神看他：“我闲出屁来了？”

是的，他闲出屁来了，但他不能承认。

林宛也觉得是他多想，纪潇怎么会做那种事，当下便沉默不再言语。

纪潇仍然不放心，又叮嘱林宛：“以后顾亦寒打来的所有电话都不要接，短信也别看，直接删掉，知道了吗？”

林宛不解。

纪潇和顾亦寒不是朋友吗？可现在纪潇提起他，却一脸深仇大恨、厌恶至极的模样。

纪潇看出他的疑惑，含糊地说了句。

“因为接了会后悔。”

奔驰发动。

车内玻璃映射出林宛的身影，他坐在后排安静得像一个玩偶，目光望着空气，不知发什么呆，整个人看起来温温软软。

没人能想到，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青年，最后居然会被顾亦寒弄得遍体鳞伤，精神崩溃，和半个死人没什么区别。